【paro】聽說鬼尊是黑幫老大（一）

接到那通深夜來電時，談無掌心裡黏糊的半乾血漬還沒來得及洗淨。

他甩了甩手，並不很在意那點髒汙，隨便往早已沒了聲息的敵人身上一抹，往通話另一頭發了短促的鼻音。

「是我。」

聽見對方應答，談無很快起身，迅速搜了現場一圈，確定周遭只有他一人，這才接口：「陳先生嗎？這個時間太晚了，您要的布料我已經賣出去了……要不然明天早上開店後，您親自來一趟？」

「我這裡情勢緊急，無法使用暗語。」對方壓低聲音，速度極快但字字清晰地說：「聽好了，我們已經確定你所在的分組有一位隱藏身分的大人物，很可能就是你的最終目標『鬼尊』。」

談無神情一凜，緊抿著唇仔細記下對方所說。

「我們得知明天會有一場突擊考察，目的是要選出分配給那位大人物的貼身秘書，你必須把握這次機會。」

「知道了。」

隔日的考察，卻並不順利。

談無靠著作為掩體的稻草堆，勉強壓抑著喘息，他握著槍的手不斷顫抖，褲腿有漆彈爆裂後噴濺的色彩，整個穀倉充斥著難聞的魚油味，不遠處還有近距離搏鬥的吆喝聲。

他的肩膀有一處舊傷，已經很久沒發作了。

偏偏，挑在這種緊要關頭，舊傷的位置發了瘋似地抽痛。

他仍有足夠理智控制自己舉起槍，但只要一槍不中，便會暴露他此刻躲藏的位置。

半個小時內，談無已經被兩枚漆彈擊中，若非他反應及時，現在已是被淘汰的其中一員。

……可是不夠，不被淘汰或許是其他人的目標，可是他的目標是表現得足夠優秀，讓那個「大人物」能夠選中他。

細碎的腳步聲自稻草堆後方逼近。

談無抿了抿唇，把槍交到左手，俯身等待。

當那個身影逐漸探出草堆，談無倏地衝上前，架開對方的槍，施了一記漂亮的擒拿，在對方重心遭到破壞而踉蹌撲地的同時，一道來自漆彈的鮮綠色痕跡便橫過他脖頸。

對方還未反應過來，就被判定出局。

談無一路摸進場地中心，塗在短刀刀鞘上的顏料剷除不少對手。

他不知道還剩下幾個人，也不知道這場考察要持續到什麼時候。

他倚著木桶，感覺到手臂肌肉極其緊繃。

談無尚在盤算下一步該如何前進，忽地聽見頭頂有響動，悚然抬起視線的時候已經錯過了最佳反擊時機，一個猝不及防從天而降的青年持槍抵住了他前額。

「真沒想到，你幹掉了不少人。」青年扎著馬尾，暗紅色的髮絲在斜射進穀倉的陽光下十分張揚，分明都是在場內爬摸滾打的，他身上卻連一根稻草都沒有，乾淨得像是散步路過的閒人。

青年打量著談無，目光停在他手裡染著顏料的短刀，嘖嘖稱奇：「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靠暗殺撐過後期的……你可真有意思。」

「考察就到此為止吧。」

青年說出這句話的瞬間，談無還以為他要朝自己開槍。

卻沒想到，青年仰起槍口，朝屋頂連開了三槍。

緊接著，考察結束的哨音響起。

「二當家，怎麼突然中止了考察呢？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──」

直到參與考察的人被集合，談無都仍處於疑惑，他站在人群之中，聽見主持考察的屠老四巴巴地湊到青年身邊，絮絮叨叨地說。

「行了，我已經決定了人選。」青年拿著條毛巾來回擦拭雙手，似乎是嫌棄漆彈的味道而撇了撇嘴，他往談無的方向歪頭：「就那個特別白的，回頭把資料放我桌上。」

人群裡，豪不意外地起了點騷動。

之後，屠老四讓談無清理過後直接去二當家的屋子報到，整個過程中，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那個二當家是什麼時候開始混入他們的，那個人好像打從一開始就在，卻又沒有引起任何注意。

他拘謹地立在青年的辦公桌前，有些手足無措。

「別站著呀。」青年擺擺手，「你要喝點茶還是喝點咖啡？喝茶吧，對身體好。」

談無莫名其妙地看著青年起身泡茶，忙開口道：「二當家，還是我來吧。」

「你手髒的，別碰我茶葉。」孰料青年「嘖」了一聲，端起茶壺躲開了談無想接下工作的手，逕自走到辦公室另一頭的小茶几，慢悠悠地斟水：「吳笙，是嗎？」

「是。」談無下意識立正，心情複雜地觀察著青年的動作。

這個二當家，就是他臥底的最終目標嗎？

他們花了四年才真正打入「蟠龍」內部，談無潛伏了一年，摸清大半情報卻始終查不出最深的根，這個幫派規模不算大，結構也簡單，直接隸屬於更上層的主幫會──起先他們都以為那才是「鬼尊」所在的組織。

「鬼尊」在嚴格意義上是一名中立人物，既不為白道效力、也不為黑道賣命，然而近幾年他的種種行動，被判定出有往地下社會偏移的傾向，正因此特巡組才會加快接觸，要搶在第一時間策反、或者殲滅此人。

這樣一個人，看上去年齡竟然比他還要小。

「我的名字，叫杜陌漪。」

青年語調中帶有一種渾然天成的閒散，混合著茶水傾瀉入杯的聲響，恍然間竟有令人以為置身幽靜竹林的錯覺。談無揮去不合時宜的遐想，將「杜陌漪」三字在心底咀嚼了一遍。

「屠老四送來的資料上說，你是在『蟠龍』爭奪地盤時意外捲入，隨後被引薦入幫的。」杜陌漪拿著塊布擦拭壺底的水漬，並示意談無坐下。

談無溫順地走到沙發旁，待青年落座後才跟著動作。

沙發的材質，竟然是某種手感極好的布料。談無不自禁以指尖摩娑了幾下，一般而言這種地方不都該放皮製沙發嗎？

「我並不太在乎你那天晚上為什麼出現在那間裁縫鋪，」杜陌漪垂眸將茶杯輕置於談無面前，「但想必你也留意到了，『蟠龍』的八卦圈很小，有關你的議論早已傳得沸沸揚揚。」

談無心底一緊，他望著喝了口茶的青年，沉默片刻也沒等到後文，只得猶疑地應了聲：「……是。」

「知道遇見說閒話的人時，該怎麼做嗎？」

杜陌漪以茶蓋撥去碎葉，促狹地抬眼。

談無對「蟠龍」二當家的真實性格可謂一無所知，他摸不清對方這句話的意圖，又不能總是不作聲，思量一會後中規中矩地答道：「不予理會，免生事端。」

聽了他的答案，杜陌漪的反應卻更為耐人尋味。

他既沒有表示認可，也沒有否定，僅是意味深長地揚了揚眉，便再度低頭飲茶。

談無宛如被蛛絲懸在空中的蚊蚋，一時之間上也不得、下也不是，神經極其緊繃，天知道他會不會因為回覆不得體而失去這次機會。

半晌，杜陌漪有些心不在焉地開口：「洗手喝茶吧，喝完就去工作。」

語畢，青年放下茶杯，摘掉頭上的髮圈，暗紅色長髮披落於肩，他從書櫃裡抽了本資料夾，隨即離開。

辦公室門關起，談無頓時鬆懈，茫然地往後倒進沙發。

杜陌漪，當真會是「鬼尊」嗎？

TBC